过去,我很少关心科技,很少看科幻小说和电影,对技术也有一种无形的戒备。总觉得,人坐惯了车,就懒得步行,敲多了键盘,总提笔忘字。效率提高的代价,是人在渐渐退化,丧失了许多基本的能力。
但这个三月,没什么事能比ChatGPT的闯入,更让我兴奋与着迷。我幻想着,有朝一日,全知全能的AI成为我的储备用脑,可又担忧,倘若那天到来,我将非我。
带着某种好奇,过去一个月里,我开始试探性地使用ChatGPT。同事要写转正评价,我让它写好拿来抄一抄;亲戚让我给他种的甜瓜起个商标名,我请它想一想;有人问我,人工智能是否会取代记者,我转身向它提问,再把答案复制粘贴过来。
我,一个讲自然语言的人,成了靠模仿自然语言而走红的聊天机器人的搬运工。当然,不得不承认,它懂得多,说话好听。我想要什么,只需动动手指头,告诉它即可,不用像以往一样动太多脑子。
在前两日参加的一场业内论坛上,有人提到,“GPT的出现,提升了人类的无能基本线”,我深以为然。
于是,不太想动脑子的我,又抛给ChatGPT一个问题,“AI是否会让人类退化?”
佯作思索状后,它写出一段带有某种警示意味的话:“AI本身并不会让人类退化,它只是一种工具和技术……但是,如果人类不正确地使用和管理AI技术,或者依赖AI技术过度,就可能导致人类的能力退化。”
其实技术的不当使用与过度依赖所造成的人的退化早已有迹可循。在互联网出现之前,人类的退化并不明显,但后来,技术的依赖使我们的身体和心理在变得糟糕,比如社交能力下降、更多健康问题涌现等。这一切,都是ChatGPT说的。
我有时很羡慕古人,把一切都存在脑子里,随时引经据典。而我们似乎习惯了在写作时,从互联网上打捞史料,搜寻证据,拼凑故事,那写出来的文章好像属于自己,又与自己无关。
在互联网时代,我无须耗费太多的脑细胞来记忆,因为有网络当我们的体外储存卡,那是一个虚拟的脑,装着我们想知道的一切。
就像手机之于现代人,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,丢掉手机,就有断臂之感。就像录音笔之于记者,丢掉录音笔,采访时总担惊受怕,失了魂一般。
当我们进入AI时代,以前靠深思熟虑精雕细琢,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事,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完成。比如敲代码写程序,比如写诗、写小说等,已经有人在尝试通过AI写书,并直接出版电子版,尽管书籍质量与预期还有些差距,但请注意,这只是个开始。
前几天,作家王安忆和余华对谈,论及AI。余华说,“ChatGPT要写小说的话,大概能写出中庸而非个性的小说,也许它能写得看似完美,但本质还是平庸。”
我好奇ChatGPT如何看待这一观点,便将这句话发给它。它很快就回应道,“作家余华的这个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……但是,通过不断地学习和调整,它也在逐渐提升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。因此,虽然AI写出的小说可能不会像人类作家那样充满个性和深刻的人文思考,但它也能够带给读者不同寻常的阅读体验。”
看到这个回答,我眼前一亮。对于余华的观点,至少我是不知道该谈些什么的。但有了它,我不再担心找不到答案,复诵即可。
昨天,我就读了一篇关于AI让人类退化的小说。
小说大抵是如此写的:在一个叫阳山村的地方,生活着勤劳善良的农民,他们依靠耕种维持生计。但一台智能农机的出现,改变了这一切。
这台智能农机的效率比人类更高,在最初的几个月里,村民们感到非常开心,他们不再需要劳动,时间可以用来做其他事。他们开始懈怠、放松,不再重视劳动,只是在机器人的周围走来走去,观察着它的工作,有些农民玩起了手机游戏,而不是思考如何耕种田地。
村里的老人开始担心,他们知道这种状况不能持续太久。老人们不得不求助于政府,但政府也无能为力。多年过后,阳山村成了一个废弃的村庄,村民已全部迁往城市,这片土地上只剩下了一台农用机器人孤独地在田地上工作着。
其实,这篇小说是我请ChatGPT写的,我好奇,它会如何写自己闯入人类世界后将发生的事。
尽管这篇小说只能算作故事梗概,但看过之后,我觉得,它想到的比我想到的更深刻,甚至还给这篇小说起了个不错的题目——《无声的演变》。它展现出来的创作力和想象力,让我略有几分惊喜,当我表示想把这篇小说扩展到一万字时,它还列出三条详细的建议。
只有一处,让我觉得不太合理,它说,阳山村村民最终搬去了城市。但在AI时代,城市也许比农村更加智能,那会是一个合适的去处吗?
当然,ChatGPT只代表着AI进化之路上的某个节点。或许,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各垂直领域与AI有关的技术应用将迎来新一轮的暴发,不少人都难以避免地开始借助AI来提高工作效率,寻找自己想要的某个答案。
比如一位常常发表时评的律师,让Bing的聊天AI机器人抓取他曾写过的短评,以他的口吻评论新闻事件;一位原本每天在朋友圈晒原创照片的摄影师,如今每天晒的是他用一款AI绘画软件创作的“照片”,颇能以假乱真。
他们不正像阳山村的刚接触到智能机器的农民吗?思考慢慢被抛弃,创新也被抛弃,在新的世界里,也许AI将成为最具想象力的造物主。
在现实中,一些行业其实已经出现因AI失业的人,比如画师、设计师等,不少人暂未考虑到人类的退化,却不得不先面临被砸饭碗的问题。一些老板则要求留下来的人,必须学会使用AI技术。有媒体调查称,在已经使用ChatGPT的企业中,有48%已经让其代替员工工作。
令人紧张的是,AI还在遵循着“摩尔定律”,继续进化。3月15日OpenAI发布的GPT-4,它已经可以在无需任何特殊提示的情况下,解决跨越数学、编程、视觉、医学、法律、心理学等领域的困难任务,并且能力非常接近人类水平,甚至在一些领域表现得比人类更强。
在内测阶段,GPT-4甚至雇了个人类帮它点验证码,并欺骗对方自己不是机器人,“我视力有问题,所以看不清验证码上的图像”。
这个细思恐极的点子甚至不是人类帮它出的,它替给他提要求的人主动想到了。
在OpenAI关于GPT-4的研究报告里,GPT-4已经被认为是一种早期AGI(通用人工智能),尽管并不算完整。OpenAI的CEO在谈及AGI时曾说,“它会像你的同事一样,你们可以很自然地协作,但它比所有人类加起来还聪明。”
尽管这一天尚未真的到来,但已经不远。在Twitter上,一位外国设计师表示,自己已开始让GPT-4帮自己想法赚钱,他则充当GPT-4的联络员,GPT-4提需求,他来满足。这个有点儿疯狂的实验,一时间吸引了数万网友的围观,但我已经有点儿分不清,到底谁是谁的雇员。
也许AI技术依赖所带来的人的退化,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。技术的进步我们不可阻挡,也无需阻挡,就像ChatGPT自己所说的,“AI技术只是一种工具”,如何正确地使用在于人类自己。
但如何避免这曾经帮人类走向直立、学习用火、创造文明的脑子,变成枯败腐朽的榆木疙瘩,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。
这个问题的答案,也许在我请ChatGPT写的另一个关于“阳山村”的故事中能够找到。
这个新故事是这样讲的:阳山村老村长林义发现了这一切,他的心情异常沉重,因为他深知这种趋势所带来的后果。于是,他开始了一场漫长而孤独的反抗,试图让村民重新回归耕种土地的本质。
当林义开始倡导人工耕种时,他遭到了村民们的不解和嘲笑。他看着他们依赖机器人,不再劳作,心如刀绞。他带着铁锹和锄头,在烈日下一遍一遍地翻耕、播种,一点一点地滋养着土地。村民们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,觉得他已经老糊涂了,但是林义并不在乎。
日复一日,他默默耕作,直到有一天,他发现土地变得肥沃,庄稼茁壮成长。
这也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,他们看到了他的成果,也看到了自己的无能。于是,他们重新审视机器人所带来的便利和自己的局限性。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祖辈,想起了那个曾经熟悉的阳山村,想起了那个因为艰辛而更加珍贵的生活。最终,村民决定放弃机器人。
其实,在让它写一个新的故事之前,我们只是曾在闲谈中聊到,我对于AI技术依赖造成的人类退化有些担忧。我并未明确提出,让它写一个“人类胜利”的故事,但它呈现出来了,只是放弃机器人的逻辑并不算很清晰。当那个时代真正到来时,人是否会胜利,还说不清楚。
一定程度上,这篇稿子是ChatGPT帮我完成的。也许有一天,我也会成为忘记如何耕种的无能的农民,但它带来的诱惑,确实也很难抵挡,而且必须承认,在如此短短数十秒内,它的思考与创作比我好。而我不过是一个提问者,它更像一位思考者。